仲秋,清早,后院一角。
播洒在菜园里的泡泡青籽已然发芽,细小得肉眼有些难辨。
但这已足够让人欢喜。入秋往冬,想想这菜园的一席嫩芽,静静地在院落生长,偏安一隅,长成墨绿的泡泡青,这于我,于我们,便是一种默然相守的欢喜。
随州人是吃着泡泡青长大的。味蕾延续儿时的记忆。冰天雪地间,对着手,哈一口温热的白气,扒开积雪,于一片墨绿中摘一把泡泡青的叶子,或者干脆连根拨起,叶子上细小的芒刺有时会碰得手微疼、微痒,但想着要不了多久,母亲就会端出一盘爽口的泡泡青,寒风中的小劳作和小难受便也成了欣然乐事。有时,母亲也会把泡泡青在灶上稍稍炒蔫装盘,下入火锅内,全家人围炉而坐,细语闲聊中,品尝甜津温软的泡泡青。冬去冬来中,感受时光流逝,亲情绵长,岁月静好。
原想着这再平常不过的泡泡青,随时随地可遇可求,冬天想吃的时候,满世界都会有。后来渐渐长大,渐渐有机会走出故乡,才知道,泡泡青是很认地恋家的,她倔强地只在随州长出她的水灵劲和俏模样,出了随州,其形其味大失原状。"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",的确如此。对于随州来说,入冬后,编钟出土地的方圆50公里以内,泡泡青满世界可寻;而对于满世界来说,她原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件儿!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随州人是有口福的,而且在吃泡泡青这盘菜上是众口同调。百千年来,无论贫富贵贱,上自公卿,下至农人,泡泡青都一样给予丰厚的味觉馈赠。
不能想像,泡泡青是在哪朝哪代,如何发现又如何布散进平常百姓菜地的。不能想像,她又是怎样修得一身灵气,长成随州尤物的。
也许,在开天之初,她先于人类而生,深山野谷里,花开花落挡不住她无悔的修炼,静静等待着人世里的那一场因缘际会。而故里的先祖炎帝神农,在开垦农桑时,得上天启示,万水千山寻来。不经意的回眸,终于寻见时,她,已是万世轮回,而他,历经百年沧桑。从此,神农带她走出幽谷境,走进人世间,"以垦草莽、五谷蕃植、春生夏长、秋收冬藏"。当然,于她,是秋生冬长,春收夏藏。
也许,泡泡青是陶醉于千年乐舞的。她酣然而执着地长于曾侯之地,用灵魂聆听深埋地下的编钟古乐悠扬清远,用生命在地上书写灵动,舒展出天地精神,随州意象。而我们的祖先,也凭着千年的想象,在寻常陌巷里赋予泡泡青无限优雅。随州泡泡青是大众私房菜,下得厨房,上得厅堂。其或炒或煮,丝丝入味;或荤或素,样样可口;单独成菜,清甜油绿;混料合做,相得益彰。春卷这道菜,淖水切碎的泡泡青便是馅子入味的主要原料。除夕团年,春卷是随州宴席上一道永不消逝的风景,寓示着物丰年丰,就象北方水饺一样,伴着亲情家人、伴着似水流年步入新年。新旧更迭间,亲情是岁月年轮里的生命须根。一盘油绿清炒的泡泡青也必上团年宴席,全家举筷,第一口同吃泡泡青,寓意来年全家一年四季身体清洁、健康平安。泡泡青就这样承载着隆重的仪式,见证着过去和未来的诸多美好,代代相传,这块土地上的子孙也绵绵不绝,生生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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